三代女人的银镯

雪霞终于拿到了那只银镯，但不是在她要嫁人的时候，她即将离开家去远方的一座城市，阿娘说：这跟嫁人也差不多，总之是不会每天的陪在阿娘身边了。阿娘的话说的雪霞的心里酸酸的，眼里涩涩的，然而，山外面的世界对雪霞来说有着太多的诱惑与憧憬，她的年青，她的热情助长了她的大胆和不安份。阿娘的那席话终没能留住她，于是，阿娘让步了，并把银镯给了她.

这只银镯是雪霞一直都想要得到的，它是先从外婆的手上再戴到了阿娘的手上，阿娘说，最终还会戴到雪霞的手上，不过是要等到她出嫁的时候。

雪霞将这只银镯从手腕上褪下来，握在手里细细端详，跟苗家人一般的银镯一样，是苗家老银匠手工打制出来的，普通简洁而又古老的雕花，泛着淡淡地银光，这银光一下子冲开了她的思绪，模糊而亲切：小的时候懂得伸手到处乱抓东西时，她便对这只银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攥着阿娘那只戴着银镯的手咿咿呀呀不肯松开。在她成长记忆中，阿娘最常与她说的，除了阿娘自己小时的一些趣事之外，就是有关这只银镯的了。阿娘说，这只银镯是外婆年青时结婚的嫁妆之一，也是外婆结婚穿戴的妆饰之一。

外婆结婚时，不仅仅只有这一只银镯，而是拥有一整套的苗家新娘妆饰这是娘家人给新娘的一份祝福：手工银制的复杂头饰盘龙绕凤般地戴在外婆青色的头帕上，映衬着外婆年青而幸福的脸庞。耳上是一对又大又亮的银耳圈，圆润的手腕上戴着那只银镯。一套新做的蓝布苗族嫁衣，圆领斜襟的上衣与同色的大脚裤虽然很是朴实，然，圆领四周和胸前及两只裤脚上用五彩丝线绣出来的花鸟，一下子让整套衣服煊烂了很多。最吸引人还是那挂在新娘颈上的银项圈，月牙形状，下部坠满了小小的银饰物，如流苏一般地垂在胸前，走起路来，项圈的小饰物们相互磨擦碰撞，发出叮叮玲玲地清脆响声，煞是好听。头上的头饰颤颤悠悠，合着脚步的节奏，再加上项圈的叮玲声，别有一番醉人的风韵。

每次说到这里，阿娘便是一脸的向往，再后来听到这里，雪霞也是一脸的向往。她想，那一天的外婆一定好美好美，穿戴了一新，由接亲的桥子抬进村寨，然后撑开花花伞，再由外公踏着青石板路将她背进家门。那一整套的妆饰雪霞从未见过，连阿娘也不曾见全过。

在那样一个贫穷饥饿的年代中，再怎么勤劳的外婆也不得不一点点地卖掉她那美丽的嫁妆以维持家用，抚养阿娘及其其它子女，唯留下这只银镯作为留恋，终没舍得卖。总得有样东西留下作个见证吧，也让外婆婆能忆起自己出嫁的情景，怀念那时做新娘的幸福。

后来至于外婆为什么会把银镯单单给了阿娘，雪霞也弄不明白，她只记得小时每次跟阿娘回乡里去看外婆时，村里人总是夸阿娘有出息。听村里的老人们说，阿娘是村里的第一个女秀才，是只金凤凰，是外公和外婆最有出息的女儿。或许因此，外婆才把银镯给了阿娘。阿娘后来留在城里工作，认识了阿爹，然后结婚。出嫁那天，外婆婆亲手将银镯戴在了阿娘的手上，从此，阿娘就一直戴着这银镯，阿娘说，这是外婆对她的祝福，得好好享用，不能收起来，收起来就辜负了。

小时候，逢年过节，雪霞就要回乡去看外婆，在村里住上几天之后再回城，那几天定是她最好玩的时光，上山下河，玩的不亦乐乎。但她也有安静的时候，那就是看外婆梳头，外婆的头发很长，每次梳头都极为细致，将头发梳的光光亮亮的，一丝不乱，而后将其一点点地拧成一股，慢慢地在脑后盘成一个极美的鬓，然后开始在头上缠头帕，一圈又一圈，层层叠叠地包裹好才算完。每次看外婆梳头，雪霞就会想起阿娘给她讲的那个银镯的故事，眼前就会出现一个待嫁的苗家新娘正坐在自家的镜前细致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镜中的那张脸漾着幸福的羞涩。

年青时的外婆一定很美，雪霞想。

其实，阿娘也有着和外婆一样又细又长的头发，但阿娘那时从不盘头发，而是将其编成一条辫子，一直垂到腰际以下，实在叫人艳羡不已，那样的一个背影，在结婚前也不晓得引来了多少人的爱慕。雪霞的头发可就从没那么长过，打从读书起，除了学生短发还是学生短发，要不索性就是个女式男发，性格也如头妇般干净俐落，虽一副赢赢弱弱地身躯，却顽皮捣蛋的不像个女孩，浑浑噩噩的长大。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才真正的觉察出自己是一个女孩，开始有了少女的心思的。雪霞望着手中的银镯微微的笑开了：是初中，突然的遇上了一个邻班男孩而开始天天捕捉他的身影，傻傻地守候他的出现却又浑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还是后来去乡里赶边边场让邻村的后生追逐，嘻笑着唱山歌邀自已同玩时第一次羞红了脸夺路逃走的时候；或是再听阿娘讲银镯讲外婆出嫁，听着听着自己无端端地便将自己化成里面的年青新娘的时候……

如今，雪霞已经开始认认真真地蓄起了长发，可是她再也看不到那个梳着长长辫子的身影了，阿娘早在几年中前就剪掉了她的长发。阿娘也开始在脑后挽成一个鬓，而外婆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阿娘开始老了，外婆更老了，唯一没有老去的，只有那个银镯故事里的苗家新娘，始终如一的存活在雪霞的脑海里。

火车已经行驶了很久很久，离家也愈来愈远了。雪霞收回那些个散乱的思绪，凝了凝神，手中的银镯已被她握的有了热度。这一路上，因为它的存在，远行的人竟没有了离别的忧伤和寂寞。当一个新的黎明出现时，雪霞的目的地就到了，在那里，她将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将会给她带来什么她不能预料，但是，只要她追求的初衷未改，幸福终有一天会翩翩而来。

她将银镯重新戴回手腕上，微笑的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小酌一杯）